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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乾元宫·定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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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予以劝阻,堪称义举。甘兹郡王作为亲贵和长辈,不能做到闻过则喜也就算了,竟然还当众羞辱融崖的双亲和家族。臣的这个外孙,臣是知道的。融崖虽然不才,但却是至孝至性之人,听闻有人羞辱他的双亲和家族,岂能气平,又岂能忍得住?加之融崖毕竟年幼,尚在舞象之年 ,血气方刚、容易冲动。这才做出下毒之事。因此,融崖此举,虽是报复,但却并非‘挟私报复’,而是因‘义愤’而起。第二,融崖本意并非杀死逄循。融崖自幼长在军营,并不通晓医理,当然也并不知晓紫星罗兰的毒性之烈和秉性之奇。别说是融崖,就是宫里的太医令也并不知晓这些。因此,臣敢拿身家性命担保,融崖只是想用紫星罗兰的毒,小惩一下甘兹郡王,未成想此毒如此剧烈,因此才酿成巨祸,并引起这一连串的猜忌。融崖下毒之举,着实可恨,但终究不能算是蓄意谋杀,只能算是误杀,而且还是情有可原,具备将功赎罪的理由。综上,臣以为,融崖之罪并不在十恶不赦之列。议贵,首先应免其死罪。”

    这是逄图攸和雒渊概没有想到的变故。象廷郡王常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决不出尔反尔、不守信诺。昨日,他已说过,只要找到两个内侍并确认无罪,他就对朝廷处罚融崖“决无异议”,没想到今日竟然先发制人,说了这么两条道理出来。而且,这两条道理竟是任谁也驳不倒的!

    雒渊概转念一想,象廷郡王此举倒是也是人之常情。从私情来说,爱孙心切,人人共有,像象廷郡王这般性情炽烈、极重情谊之人,面对外孙将被处死,有此大反常态之举,也并不算格外奇怪。这些并不是雒渊概最担心的,他最担心,如果甘兹郡王不依不饶,坚持要处死融崖,而象廷郡王又据理力争,那么此案恐怕一时半会就无法定谳。这是皇帝和雒渊概绝对不想看到的事。但如何应对和调解,雒渊概毫无头绪。

    这时候,逄图攸看了一眼甘兹郡王,说:“世桓啊,你可有何要说的么?”

    逄世桓呆了一小会,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郑重地叩了一个头,带着哭腔说道:“陛下,臣有罪,请陛下严惩臣大不敬之罪。方才象廷郡王所言,句句在理。昨夜,臣深夜反思,无比懊恼,这大概就是报应轮回。当时,臣若不是被那琉川舞姬妖冶柔媚勾摄地倏忽之间不能自持,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巨变。总归,还是臣修身不够、德行欠缺的缘故。臣当众猥亵、大不敬于前,口出狂言、辱骂融崖于后,实为罪上加罪,也确是所有事情之起因。因此,融崖之所为,虽为必杀之罪,但也确有可恕之由。臣赞同象廷郡王的主张,愿意不再追究融崖之死罪。只是,臣虽罪不可恕,但臣的孙儿何辜,正当幼龄竟遭杀身之祸。议贵,免了融崖死罪,臣无异议,但若议贵判融崖无罪,臣宁死不服!”

    听闻此言,雒渊概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下去了。从道理上来讲,甘兹郡王的表态,雒渊概也是能够理解的:如果象廷郡王揪住他不放,一来,融崖一案可能久拖不决,而案子一日不决,逄循的仇就一日不得报,这是甘兹郡王所绝不能容忍的;二来,如果此案持续发酵,甘兹郡王在大丧期间猥亵舞姬的罪状就会暴露,朝廷舆论风向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朝廷正直之士可能会对甘兹郡王的大不敬进行正式弹劾,到时候,就算皇帝再有意袒护,但因涉

    及到隆武大帝的身后之事,为国家礼制计、为皇帝自身清誉计,皇帝都不得不给甘兹郡王一个处分,处分大小倒无所谓,只是有此处分,将使甘兹郡王的脸面上挂不住,最得宠的宗亲郡王在先帝大丧期间狎姬而受罚,这可是要计入宗室档案的,还很有可能计入大照的正史典籍,有了这么一笔,甘兹郡王和他的后人都将为人所鄙视,这也是甘兹郡王所绝不能接受的。雒渊概认为,甘兹郡王此举不失为识时务的做法。

    逄图攸看了一眼雒渊概,然后转向廷尉杜贡说:“廷尉,你看,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都这么说了,依律,该如何定融崖的罪?”

    “陛下。杀人案,原本就是按照‘不究则不查不罚’的原则来办理。既然甘兹郡王殿下同意不追究融崖的死罪,那融崖自然死罪可免,议贵的范围也就宽泛得多了。依律,可以收监、充军或流放。”

    逄图攸看常基和逄世桓都不再提出异议,于是点点头,对杜贡说:“杜贡啊,你是廷尉,你有何主张?”

    “陛下,臣的意思,可将融崖收监,一来以示严惩,二来可对其好生管教,收一收性子。”

    “臣有异议。”逄世桓大声道:“陛下,若是只将融崖处以收监,实在太轻了。一遇特赦,融崖马上就能放出来。臣恳请,判融崖流放。”

    逄图攸没有说话。廷尉杜贡也没有说话。雒渊概这时候又不得不出面了,他转向常基,问道:“象廷郡王殿下,您对甘兹郡王殿下此议可有异议?”

    常基忽然流出了眼泪,摇晃着从座椅上起来,跪下道:“臣叩谢陛下不杀融崖之恩。融崖虽是情有可原,又是无心之失,可毕竟是杀了宗室之人,还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子,这个罪,无论如何也不小了,陛下和甘兹郡王能够免他一死,臣已心满意足。把融崖处之以流放,臣无异议。”说完,拜了下去。

    雒渊概再一次大感意外。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竟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事情兜转变化如此之迅速,结案定谳如此之顺利,大大超出了他和皇帝的预料。他原以为今日将是一场硬仗,事先推演了无数种情况,没想到哪一种情况也没有出现,仗也没有打起来,转眼间,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当然,这是一件好事。对雒渊概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定谳,此案定谳越快,牵扯越少,对皇帝和自己的风险越小,至于融崖是处死还是免死,是收监还是流放,则都并不重要。雒渊概心里彻底放松下来了。

    逄图攸心里也放松下来了,他看了一眼廷尉杜贡,没有说话。杜贡明白了皇帝的眼神,干干脆脆地跪了下来,说:“陛下,臣以为,此案可以定谳了。稍候,臣会去找融崖认罪画押。人证、物证俱全,又有陛下的法外开恩,算是罚的很轻了。臣料定融崖不会拒不认罪的。臣建议,此案定谳的结论是:融崖因故误杀逄循,拟判流放三叶岛。大丧之后即施行。”杜贡的定谳结论虽然只有很少的字,但藏着很多机巧,兼顾了各方关切,这充分体现了杜贡的才干,逄图攸心下甚慰。

    杜贡所说的三叶岛是东海里的一个大群岛。三叶岛盛产黄金,是朝廷采挖黄金之主要场地,是朝廷金融命脉所系,历来都是专署专治专采专运,管理极严。采金所需人力甚多,为保万全,三叶岛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军政体制,除了独立编制的三叶都护府负责防务和行政外,还多用案犯以充采金之劳力,是朝廷流放人犯的首选之地。

    至此,案子终于定谳了。

    逄图攸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个案子呢,这就算是定谳了。关于此案本身,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们都是全程参与了审案和定谳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心里都很明了。我今天想说一说此案背后的一些事。宗正卿,你回头把此案卷宗整理出来,拟定几条宗室戒律,附在后面,下发给各宗室认真研读。宗正要定期考课。”

    逄图攸从御座上站起来,慢慢踱了下来,走到殿内王公大臣中间,挨个看了一下大家,然后说:“你们大概觉得奇怪,我为何要这么兴师动众地亲自审理此案,又如此大张旗鼓地让宗正卿去做那些事情。为何呢?因为此案的根子在宗室贵戚,在你们和你们子孙的行为不端。大丧期间,竟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们看我们?他们会笑话我们这些宗亲的。大照圣朝立国才十三年啊,宗室和贵戚们怎么就都堕落腐化成了这个样子?!这是大丧期间,是隆武大帝的大丧期间啊!世桓啊,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检点,又是当众猥亵,又是泄恨下毒,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呢?!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前朝呢,大郜的国祚不长,一百来年。可我现在看大照宗室和贵戚们的所做所为,我们大照恐怕是连百年的国祚也不会有,再牢固的基业,也经不起你们折腾!你们都是王公、贵戚,朝廷柱石,先帝和我最信任的人,可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些个事情吧!嗯?!难道不该自己感到羞愧么,难道不该好好自省自警么?宗正卿,你去通知各宗室,大丧期间,谁要是敢再惹事,给先帝和我丢了颜面,我决不姑息轻饶。”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众人都跪了下来。

    随后,廷尉杜贡和宗正卿一同去了若卢诏狱,向融崖说明审案经过和议贵结论,杜贡特意说明了陛下、两位郡王和各位大臣们出于仁心、破例免了融崖一死,提醒融崖如此定谳之难得,暗示融崖不要做无谓之抗争、尽快认罪画押。出乎杜贡意料的是,融崖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说任何话,认罪画押了。

    常基回到王府,命左都侯霍旌,将事情经过简单写成特制的笺,用象廷郡国特产的云鸽即刻送给迦南郡守融铸夫妇。云鸽其实并不是鸽,而是一种只产于象廷郡国的特殊品种的隼,体型较一般的隼略小,飞得极高极快,一日可行八千里,且极有灵性,驯服后可用于传信,准确无误而又迅捷,百里之地须臾可至,绝无偏差,故被称作“云鸽”。由于云鸽稀少,且极难驯服,象廷郡王府又垄断了云鸽和云鸽驯师,并严禁民间使用,云鸽遂成为象廷郡王府和象廷军的专用之物,其他郡国甚至圣都均无此物。这也是象廷大军人数虽少但却战力极强的法宝之一。由于融铸是象廷郡王的女婿,因此象廷郡王特赐其两只,以便于他们之间交通信息。送完了信,象廷郡王已无他事,只能按照北陵郡王的说法,静等着大丧结束前,皇帝公布新朝政纲。

    逄世桓,则依然是满心伤感,但却又无可奈何,几天的功夫,仿佛老了几十岁,原来甘兹郡王的英姿飒爽和豪迈豁朗已经消失无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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