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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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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好来得及接她出院,虽然有保母司机,志厚却也帮得上忙,理诗看见他,情绪总好许多。

    志厚陪南施到大堂结账。

    瘪台叫名:“任羽思。”

    志厚连忙站起来。

    南施看着他微笑“原来你知我本名。”

    志厚不语。

    “是克瑶同你说的吗?”

    他摇摇头。

    南施不再追问。

    姜医生走过来。

    “成英,这里。”

    姜医生看见志厚,低声说“你来陪她们母女?”

    志厚点点头,听医生语气,他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姜成英说:“理诗的脊椎也发现了癌细胞。”

    志厚跌坐在长凳上。

    “我已嘱咐她们放开怀抱正常生活。”

    志厚看着天花板不出声。

    “她们真好,绝不怨天尤人。”

    志厚点点头“多久?”

    “我们正用一种新葯。”

    这时,理诗与保母已经走近,姜医生忙着叮嘱保母关于服葯细节。

    志厚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他走到停车场,忽然想喝一点酒,于是驾车前往喜庆楼。

    领班带他进房间,他自门外看进去,只见何冠璋用日语祝酒,她眼观八方,马上发现志厚,笑着欢迎:“快过来,大家正对你赞不绝口。”

    志厚坐在她身边,举杯就喝。

    他说:“在座诸位都已经成年,曾经恋爱失恋,赚过蚀过,有过抱负,也试过失望,不枉半生。”

    壁璋一怔。

    余人却称好。

    壁璋轻轻说:“合约已签妥,大家都很高兴。”

    “这是什么酒,好不香甜。”

    “加拿大卑诗省出产的冰酒:把葡萄留在枝上待其结冰后才酿酒,特别清甜,深受日本人喜爱,我已叫人送了几箱到日光去。”

    志厚点点头“劳驾你了。”

    饭后余兴未尽,大家嚷着要去唱歌。

    志厚建议说:“我知道一个叫梅子的好地方,我们带着酒一起去。”今晚他忽然欢迎热闹。

    大家涌往梅子。

    原来梅子举行探戈夜,一个艳女学白光打扮,用沙哑声线唱着首本名曲:“我爱夜,我爱夜,我爱好夜”

    志厚不出声,静静听歌。

    壁璋轻问:“怎么了?”

    志厚低头“一个朋友的病情恶化。”

    “那病人很年轻吧。”聪敏的她猜到一点。

    “十二岁。”

    “还是孩子,不怕,年幼,有旺盛精力,有机会复原。”

    志厚灌酒。

    众人请冠璋跳舞,他们滑入舞池。

    志厚看了一会,他觉得放心,他们对冠璋一如兄弟手足,并不过分,他离开梅子。

    回到家门,走进厨房,看到克瑶留的字条与点心。

    这次,好吃的是一碗酒酿汤团。

    “我特地给理诗做的,你也尝尝,理诗病情转环,想必你也知道,瑶。”

    小小圆子鲜且糯,每隔几颗上还点着胭脂,看上去都觉可爱,克瑶真有心思。

    可是志厚胃口欠佳,他放下碗。到对面敲门。

    女佣来开门,认得他。

    “太太睡了没有?”

    女佣答:“还没有,与王小姐在说话,周先生,你请进来。”

    志厚踌躇着轻轻走进客厅。

    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别去催她。”

    女佣点点头。

    志厚听到轻轻饮泣声自书房传出来。

    他低头握住双手。

    女佣斟茶出来。

    “理诗呢?”.

    “已经睡了。”

    志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鼻端都是花香,她们把花束自医院搬返家中摆放。

    他再次听到克瑶温婉的声音,像一线柔丝:“一定要坚强应付”

    “深夜梦回,真希望第二天不要再起来。”

    “哎呀,这话真叫人伤心。”

    一个倾诉,一个安慰,志厚不愿打搅。

    他轻轻对女佣说:“我明天再来。”

    女佣送他出去“周先生,你与王小姐真是好人。”

    志厚连忙说:“哪里,哪里。”

    女佣又说:“周先生同王小姐快结婚了吧。”

    志厚一怔,唯唯诺诺,返回自己家中。

    第二天一早,他到街上买了豆浆油条,拎回家中,留一份给克瑶,然后到任家探访。

    南施来开门“呵,早餐来了。”

    大家都强颜欢笑。

    彼此都知道昨夜对方根本未能人寐。

    谁还睡得着。

    “你昨晚来过?”

    志厚点点头“你难得聊天,我不想打搅。”

    “克瑶真体贴,同你一样,有一双好耳朵。”

    志厚微笑,忽然看到桌子上透明片“这是什么?”

    “这是理诗的磁力素描。”

    只见黑白底片上有红色斑点,宛如有人泼翻了一碗血,洒得处处都是。

    “红点是什么?”

    “癌细胞。”

    志厚一听,鼻中央像是被人击中,眼泪欲夺眶而出,他硬生生忍住。

    南施已将透明片收起。

    罢巧理诗开门出来“大哥!”她惊喜。

    志厚吸进一口气,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转过头去,大声说:“快去梳洗,吃完早餐,我们散步去。”

    志厚要到今晨,才发觉人除出失恋,还需面对其他更痛苦的事。

    不知怎地,他忽然轻松了。

    女佣把早餐摆好。

    志厚说:“给我一大杯黑咖啡,用来送大饼油条,别有滋味。”

    理诗笑他“志厚哥最有趣。”

    “今日是否上学?”

    “我已经退学,课室乱且吵,我一向不喜欢。”

    志厚想一想“我也记得有些同学年头到年尾都不交功课,不知今日怎样?快意恩仇的他们一定比我开心。”

    理诗又笑“妈妈找了老师替我补习。”

    “老师几时来?”

    “十时正。”

    “我们出去走走。”

    他握着理诗的手上街。

    志厚把她载到人流最密的市集,地湿路滑,他们并不介意,他—一把新鲜鱼虾蟹各式菜蔬指给她看,教她名称。

    理诗得出一个理论:“动物尸体很难看,蔬果身后仍然漂亮。”说得好。

    志厚捧起一堆芫妥(草头)“闻一闻,多香。”

    理诗看中铁桶里的姜兰。

    志厚说:“全部包起。”

    有人泼出一桶水洗地,志厚干脆背起理诗走路。

    理诗忽然说:“将来我一定要嫁志厚哥这样的人。”

    志厚笑了“十年后我会提醒你,届时你也许说:“喂,当时我只有十二岁,那承诺算不得数’。”

    理诗呵呵笑。

    “明天我们去看踢球。”

    “明天也许下雨。”

    “不怕,我们逐个足球场找,一定有人踢泥球。”

    志厚把她送回家才去上班。

    一进写字楼,发觉一室光亮。

    他问:“发生什么事?”

    “冠璋建议拆掉一些屏风,果然,你看,光线充沛。放心,志厚,你的房间仍在,怕寂寞呢,大可搬出来,冠璋就坐中间。”

    壁璋这,冠漳那,志厚若是小器一点,真会妒忌,不过,他怎么没想到可以拆屏风。

    当下他只说:“很好,很好。”

    何冠璋迎上来,她精神奕奕,双眼又圆又亮,全看不出捱过夜,志厚五体投地。

    “有什么秘诀?”

    壁漳看着他:“秘诀是,回到家,马上休息,别再搞余兴节目。”

    “明白。”

    “罗承坚在加拉披哥斯传真照片回来。”

    “这次又与什么合照?”

    “大蜥蜴。”

    “人家到熏衣草田里写生,或游遍意大利名都遍看米开兰基罗雕塑,他俩别出心裁。”

    “他们离弃文明,”冠璋叹口气“真羡慕。”

    “你也可以去。”

    壁璋笑笑“一个人是疯子,两个人叫浪漫。”

    她走开了。

    壁漳说话,一句是一句。真的,两年来,志厚见过不少独自上路的人,一旦过了二十一岁,只觉褴楼,不知所云,疯疯癫癫。

    两个人结伴又不同,双双对对,他陪她,她也陪他,不必理会全世界。

    堡作量排山倒海,下午,志厚罕有地闹情绪。

    他指责同事:“这一场风大雨大,可是背景树枝树叶没有一丝摇动,可以交货吗?重做!”

    “志厚,只在银幕上出现一秒半钟时间,没有人会注意到,重做需一个星期赶工。”

    “今晚谁也不准回家睡觉。”

    大家无奈。

    何冠璋走过来靠着门框轻轻问:“什么事,可以商量吗?”

    志厚罕有地吐苦水:“没有人会注意,我不是人?顾客失望,永不回头。”

    壁璋看过片段“嗯,让我开夜工好了,二十四小时做妥,只需重做这里这里即可。”

    大家如皇恩大赦。

    “好了好了,我今晚可以到丈母娘处吃饭。”

    “我大儿表演小提琴,我非出席不可。”

    “我只想睡七个小时。”

    “谢谢你何冠璋。”

    他们一哄而散。

    志厚气得喊:“乌合之众!”

    有一个同事忍无可忍,转过头来骂他:“周志厚,你有完没完?大家忍了你一年整,人失恋你失恋,你特别恶形恶状,竟拿同事做出气筒,告诉你,宽限期届满,再放肆对你不客气。”

    她“嘭”地关上门离去。

    房里静得一根针嫌诩听得见。

    周志厚隔很久才说:“所以许多人都不愿与员工打成一片。”

    何冠璋却对公司管理方针不感兴趣,她轻轻问:“你失恋?”

    她缓缓走过来,坐在志厚对面。

    志厚承认:“是,我失恋。”

    壁漳像是完全不相信这种事会得发生一样“但是,今时今日,还有人失恋吗?”

    “有,我。”

    “大家都想你重头开始。”

    “他们多管闲事,冠璋,开始工作吧,注意风的方向,树叶需写实地颤动。”

    壁璋问:“她是否一个美人?”

    志厚抬起头“不,其实只是中人之姿;但是我深爱她。”

    他由抽屉取出照片给她看。

    壁璋端详照片“她脸容清秀,你形容得很公道,可见你已渐渐痊愈。”

    “冠璋,开始工作吧。”

    “这照片背后是什么火山?暗红色熔岩如此瑰丽。”

    “夏威夷的基路威亚。”

    志厚低下头工作。

    他走的时候,何冠漳仍然埋首在整理片段,那骂过志厚没完没了的同事自动留下帮她。

    荧光幕的蓝光映到冠璋眼睛里,专注工作的人都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美态。

    本来漂亮的人用功创作时更加好看。

    志厚揉揉眼回家去了。

    走进客厅已经累得抬不起头来,他干脆倒在长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被晨光第一线照醒,连忙开窗放新鲜空气进来,睡得熏臭整座大厅,克瑶会怎么想。

    志厚淋浴包衣,带理诗去看踢球。

    不出所料,天开始下雨,渐渐滂沦。

    任家佣人担心:“这样大雨,还出去?淋湿了不好。”

    志厚替理诗准备了雨衣雨裤雨靴,背着她下楼上吉甫车。

    理诗说:“大哥,被你背着真舒服。”

    志厚答:“所以讲: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呀。”

    理诗笑得咳嗽。

    他们在大雨下找球场。

    “这里有人踢球。”

    他们下了车,走到看台坐下,志厚撑开一把大伞,教理诗看打足球。

    两队球员分明是在练习,大雨下倾力演出,毫不退缩,球来球往,带着大团烂泥飞出,球员自然也都变成泥鸭,面孔都看不清。

    天色转得更坏,变幻成灰蓝色,电火霍霍,忽尔一声响雷,似要击中看台。

    臂众纷纷走避,只剩志厚与理诗二人。

    志厚问理诗:“怕不怕?”

    理诗抬起头很坚定地说:“我不怕。”

    罢好一道闪电照亮天空,志厚看得清清楚楚,理诗两边太阳穴都已发青黑之色,他不禁凄惶。

    他把她拥在怀中。

    空气在大雷雨下特别清新,令人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一个泥球的溜溜朝他们飞来,志厚大喝一声,站起来扑去接住在手。

    小理诗大力鼓掌。

    球员跑上看台取球,他看牢他,有所发现。

    “志厚!”

    志厚瞪住那泥人“你是谁?”

    “志厚,是冠漳。”她把脸上泥抹掉一点。

    “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里?”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球赛也结束了。

    志厚介绍:“冠漳,我的小朋友理诗。”

    壁璋招呼说:“理诗你好,此刻我得回家梳洗上班,下次再谈。”志厚顺口问:“工作完成了吗?”

    “都做妥了。”

    “佩服佩服;几时下的班?”

    “今天下午六时可以下班。”

    她潇洒地把球放在手指上疾转,转身离去。

    理诗赞叹:“哗!”“她是机械超人。”

    待志厚回到公司,冠漳又比他先到。

    待志厚都哗一声,这女子莫非懂分身之术?

    她问:“那就是你患病的小朋友?”

    志厚点点头“你看她气色如何?”

    壁璋隔一会才说:“我看需彻底治疗。”说了等于没说。

    那小女孩脸容已似骷髅,周志厚恍若不觉,何冠璋不想点破。

    他俩一起看昨晚工作结果。

    志厚称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我通知客户来收货。”

    同事看着冠璋杯影“好得不像是一个真人,志厚你说是不是?像神话里画中美人,晚上,自画像走出来帮忙干活。”

    志厚忽然问:“有一句话怎么说?假如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那么,它大概也不是真的。”

    “你怀疑什么?”

    “我还不知道,但何冠璋都不似血肉之躯。”

    何冠璋没有听到这样奇怪的理论。

    助手说有电话找她。

    她去接听,那边一开口就说:“为何音讯全无?”

    “我现在没有空。”

    “一连整个星期都不理我,冠璋,计划进行得怎样?”

    “有人找我,稍后才复你。”

    “记住,向我报告。”

    何冠璋放下电话。

    她呆一呆,随即挂上笑容,若无其事,转向同事。

    那天晚上,志厚邀请他的芳邻过来吃饭。

    “试试我做的肉酱意粉。”

    南施已经闻到香味,她微笑“理诗还在休息。”

    志厚劝说:“你先过来可好?我斟杯白酒给你,来,松一松。”

    南施在偏厅坐下,志厚让她搁高双脚,用一块丝绒披肩搭住她肩膀,才推开窗户。

    他斟出白酒,一边推介:“这只夏当尼含刺槐树香味,有点似嚼口香糖。你试试。”

    南施喝一口,点点头。

    志厚笑“大学时我最擅长这一味肉酱意粉。不少女同学慕名而来。”

    “听所有大学生口角,好似一生最好的岁月就在彼时度过。”

    志厚想一想“你讲得真确,自此之后,良辰美景一去不返。”

    他盛出意粉“这是新鲜紫苏叶,少了它不可,薄荷味可增加食欲。”

    南施过去坐下,吃了很多。_

    在这一顿饭时间,她仿佛忘却所有烦恼,周志厚功德无量。

    “克瑶在家吗。”

    志厚答:“时间还早,她大概有应酬。”

    志厚替理诗留了一客意大利面。

    “你们俩真奇怪,各归各生活,却又心灵相通。”

    志厚笑了,刚想解释,南施叹口气。

    “你俩真是相配,看着叫人羡慕。”

    志厚说:“其实”

    她忽然说:“我今生是无望了,只盼来世吧,下一世还有机会。”

    志厚说:“不不不,你不该这样想,一切顺其自然,谨慎地乐观。”

    南施微笑“志厚你真有趣。”

    志厚诚恳地握着她的手一会儿又松开。

    “你有美貌有智能,异性会欣赏你。”

    南施凄然说:“昨晚我做梦,回到很年轻的岁月去,小男朋友就坐在身边,他轻轻用额角抵住我的额角,感觉真是温馨。”

    志厚忽然趋近,用左边额角抵住她右边额一会儿“可是这样?”

    南施落下泪来。

    “现在这段日子是你生活中一个关口,我对你有信心,你会挺过去的。”

    “志厚,多谢你的友情。”她落下泪来。

    这时,他俩听得轻轻的关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志厚脱口问:“谁?”

    有人敲门“太太。理诗醒了。”

    志厚把食物盒子交给南施,开门送她过去。

    他叹口气。

    他也渴望被人拥抱,紧些,再紧些,紧得透不过气来,窒息不妨。

    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个少女曾经喜欢在背后拥抱他,双臂箍得紧紧

    成珊理智。她从来不会那样做。

    志厚把枕头反到另一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电话铃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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