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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猜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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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铭家很有钱,父母都在经营公司。他整个夏天几乎没有穿过重复的衣服,只喝百事可乐他说他喝纯净水会呕吐。我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教育他要如何成为一个朴素的人,他总是很认真地点头,然后说:喂,你说完没?我看见一件衣服,才600多块,下午你陪我去买。

    齐铭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设计师,而我的理想是读完国际会计专业。他总是说我整天钻在钱里面真是个庸俗的女人;而我总是说他整天不切实际真是个好高骛远的男人。可是我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本广告画册。他事过画册的时候整个脸红得像个番茄。

    我说:你脸红。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说:我脸红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有什么好奇怪。然后转身玉树临风似地走了。走了三步之后转过身来,脸更红得像个番茄,他说:那个,谢了。

    然后他突然很惊讶地说:哎呀,你脸红!

    2002年8月齐铭对于列车中的那些人来说,我们这些躺在铁轨边的站台上的孩子只是一窗一窗呼啸而过的风景中很普通的一幅画面,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些躺着仰望天空的孩子,偷偷地哭过多少回。

    在一场暴雨之后我回过一次家,可是家中依然没有人。冷气十足。我看到我的床上有我妈妈放下的很厚的一叠钱。我看着它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窗外的雨声,像是电影中的背景音乐,被无限放大。

    电话记录上岚晓的号码一直重复出现。从晚上6点到凌晨3点,几乎每个小时都有电话。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将电话打过去,可是岚晓不在家。

    挂下电话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岚晓守着电话,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样子。头发垂下来盖住她忧伤的脸。

    我的书桌上落了一层柔软的灰尘,我用手指写了岚晓的名字。

    我的书桌还保留着我高考前一天的样子,到处是参考书和演算纸,墙壁上还有岚晓送给我的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齐铭高考成功——小布什。

    我从书堆中找出一册信纸,然后突然想坐下来给岚晓写信。我打开了台灯,突然像是回到了七月前的那些在咖啡香味中流淌的日子。

    "岚晓,你还好吗,这几天我和c他们在一起,我们决定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大学,在那个地方搞一个乐队,听我一个朋友说那个城市的音乐很不错的。所以我想去看看。而且那个城市有古老的城墙和隐忍的落日,我想一定很漂亮,有时间我拍下来给你看啊。

    "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遇见个老人,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我们在街心花园里坐下来聊天。我都忘记了我们说了什么,但很奇怪的是最后我自己竟然哭了。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的,我是不是很没用,你肯定该笑话我了吧。忘了告诉你,那个老人长得很像我爷爷。我爷爷在新疆,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暑假你应该是继续学钢琴吧,每次看见你弹琴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觉得你像天使,嘿嘿。你的手指好灵活,不像我,手指那么苯。""我突然发现火车站是个想问题的好地方,因为非常吵闹。可是当你沉溺在那些噪音中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根本不会影响你。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面容,眼泪与欢笑,重逢与离别,可是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没有关系。""还有就是早点睡,我这几天很少回家,不用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我没事的。你不要那么担心,早点睡,不要熬夜等我电话,眼睛像个熊猫就不好看了。"我将信装进信封,然后工整地写上了岚晓的地址。到了邮局我将信投进邮筒的时候,信掉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的心突然抽紧了一下。

    然后我从邮局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突然想起了在这个城市西南角的一家卖牛肉面的路边摊。于是我开始散步过去。烈日继续烤着这个城市,而我在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点悲壮。

    当我开始吃那碗面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边吃边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张成绩单,因为太用力,都可以看见她手上白色的骨头。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好压抑。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散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路上有些孩子开始庆祝他们的高考成功,他们穿上了平时不敢穿的衣服,染了头发,青春的张扬弥漫了整个大街。没有人责备他们的张狂,所有的过路人及司机都对他们微笑。时光那么幸福,可又那么残忍,难道没有人看到路边还有孩子一边微笑一边流下眼泪吗?

    我抬起头想忍住泪水,发现天空黑得史无前例,没月华没星光。像是某种绝望,无边无际地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2000年12月岚晓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那么我愿意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几乎没有雪,所以这个圣诞节对我来说缺少了必要的气氛,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拉着齐铭逃掉了班上几个干部精心策划的所谓的经典舞会。大街上人很多,到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经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齐铭的女朋友。

    我记得那天早上风很大,齐铭骑在自行车上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出现的时候齐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着头不看我,脸红的样子很好笑。

    一直三分钟我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齐铭的表情从脸红到惊讶到着急到惶恐,像是在看电影表演系的学生面试。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却错误地传达给齐铭"我要哭了"的错觉。

    他很紧张地说,你别哭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吓我。

    然后我开始大笑,笑得几乎将双手变前足。齐铭一脸懊恼的样子说:你在那鬼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然后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说:齐铭,我也喜欢你。

    从那之后我经常翻看我这一天的日记,我看见自己在淡蓝色的纸页上写着:那天我第一次看见齐铭如同阳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来,牙齿好白,笑容如同冬天里最和煦的风。我坐在齐铭自行车的后座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乐,他开心的口哨声弥漫在冬天的雾气中,我靠在他宽阔的背上穿越这个城市,一点都不觉得冷,我脖子上围着齐铭的围巾,闻到了他的味道。我问他,你是不是用了香水啊?他说,我才没那么娘娘腔呢!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后我笑得几乎车毁人亡。"齐铭给我的感觉总是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总是无限度地迁就我。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写完了啊?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的声音,他很可怜似地说,岚晓,你怎么还不打电话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块荒废的操场,长满了野草,风吹过的时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2b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候我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眯眯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东西,比如我写的"1999年8月齐铭借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1999年8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还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学踢球忘记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2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候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月齐铭青春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鬼地方没完了地游荡,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时候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似乎是我们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爵士鼓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问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怎么,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踉跄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岚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2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岚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纸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黄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像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荡气过。

    破牛仔裤怎么可以和晚礼服站在一起,我的吉他怎么可以和你的钢琴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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