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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夏至·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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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看到段桥有时候会想起青田,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滚乐手,一个是刚刚升进大一的拿着奖学金的建筑系乖学生。就好像马铃薯和荔枝一样,长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亲兄弟。

    可是经常就是会有这样的错觉。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对着段桥叫了一个“青”字就没了下文,被自己混乱的意识吓得不轻。

    可是因为什么呢?总是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在曾经的年月,必定发生过,在过去的褪成亚光色的时光里,必定在黑夜中发出过萤火的微光被自己记住过。

    也许。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曾经陪伴自己度过寂寞的时光吧。

    他们都曾是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世界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晚上七点二十,天已经完全黑掉了。遇见了收拾好东西等着七点半一到就走。因为还要赶回家化妆换衣服然后去酒吧唱歌。外面是漫天的鹅毛大雪,这是到北京之后自己看到过的第几场雪呢?一共不会超过五场,可是自己却记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开气恶劣,便利店几乎没有光顾。于是两人都在齐齐地发呆。

    段桥趴在收银台上,像个小孩子把脸贴在台面上,铅笔被细长的手指转来转去。遇见看着这个画面觉得好熟悉。像是在浅川一中的那些日子,宽敞明亮的教室,头顶上八盏日光灯,投下清楚而细腻的白光,所有的影子都被照得很淡很淡,老师坐在讲台上看报纸,黑板上是白天老师写下的复习提纲或者整理的笔记,粉笔字迹有些微的模糊,周围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钢笔摩擦演算纸的声音如同窗外沙沙的雨声,静谧而深远。这些是遇见脑海里关于晚自习的仅有的几个印象。因为大部分的晚自习遇见都逃课出去唱歌去了。

    其实也没有离开多久,可是回想起来却像是隔得异常久远。那些念书的日子被自己重新想起的时候全部打上了“曾经”这个字眼的记号。

    曾经的自己是一个荒废学业的高三学生。

    曾经的自己是全国有名的浅川一中的问题学生。

    似乎可以加的定语还有很多。而现在,这些定语都消失不见。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很普通在北京一抓一大把的为生活而奔波的底线贫民。当初来北京时候的梦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久远好模糊,所以遇见很多时候都刻意地不去想它。虽然不想,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理想——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位置上。

    这个理想依然很温柔地蜷在内心深处,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并且一直顽固地停留在那里。那里,是哪里?是胸腔最暗却是最温暖潮湿的地方。拥有庞大繁复的根系,难以拔除,反而日渐扎下遵劲的根,所有岔的根系从那个角落蔓延,左心室,右心室,肺叶,腹腔膈肌,布满整个胸腔,所以才会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若有若无的痛。

    “哎,遇见,”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段桥趴在台子上没有起来“你以前的城市经常下雪么?”

    “下啊,浅川一到冬天就下非常多的雪。”

    “啊,怪不得,”段桥把椅子挪到落地的玻璃边,脸贴着玻璃说“像我的家乡永宁啊,冬天不会下雪,所以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见下雪好开心哦,可是同学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段桥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出神,玻璃上倒映出来的面容年轻而锐利,却有着呆呆的神色,仿佛灵魂从头顶脱离出来,游走在窗外密不透风的大雪里,平时很阳光的一个人在这一刻却微微地让人心疼。

    应该是那种受伤的语气吧。遇见格外熟悉,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听人说着类似的话——

    你这个乡下的小孩。

    没人要的可怜鬼。

    我叫我爸爸打你哦,我爸爸是最厉害的英雄!

    没有妈妈哦,遇见是个没有妈妈的怪物啊,我们每个人都有妈妈。

    这样的话语很多很多,散落在每一尺每一寸年华,然后吸取着年轻的养分长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在纯白的纸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可是呢,”突然变化的语气,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泛着柔光,微微有些动容,是飞扬的神色“我从来都没气馁过呢,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设计的建筑物出现在北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我会设计出地标性建筑,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抬起头赞叹,他们会说,看啊,这个建筑的设计师是段桥,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什么,在瞬间从潮湿黑暗的内心破土。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

    “时间到了,”遇见从墙上取下大衣,眼睛微微地刺痛,她把这解释为光线太强,可是她知道再不走的话那些流下来的眼泪就不是光线太强能够解释得过去的了“我下班了,你加油吧,伟大的建筑师。”

    “每天都要上课啊,”段桥回过头,笑眯眯地闭起眼睛“每天教那些小孩子不累么?”

    遇见骗段桥说自己是钢琴教师。

    “很厉害呢,这么年轻就能教别的小孩,”清秀的脸,像最透彻的水“我天生就没艺术细胞,什么乐器都不会。”

    也是自己骗段桥说自己是大三的学生,兼职教钢琴和做便利店职员。

    “不会啊,我听过别人说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有一天,当你成为了最好的建筑师,那你同时就也是最好的音乐家啊。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再讲下去眼泪就会流下来。

    潮水在内心越积越高。警戒线。红灯。长声汔笛。warninginarningi有温柔但坚定的声音说“等一等。”

    等一等。

    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

    为什么说等一等的那个人,不是你?

    为什么在寒风倒灌的瞬间给我披上大衣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夜晚我的衣裳太单薄肯定会冷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鼻子里瞬间扑进的男生大衣上的洗衣粉味道,不是来自你?

    时光究竟带走了多少个无法丈量的年华,以至于在回首时,弥漫的大雾几乎隔断了天。

    我再也不会在放学后匆忙地骑车去找你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在起风的时候给我短信了。我再也不会在下雪的时候把手揣进你的大衣口袋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守在厨房门口因为闻到香味而忍不住咽口水了。我再也不会因为想起你那张线条柔和的脸就忍不住伤心了,就如同你再也不会在深夜里因为我发烧而慌忙在大街在奔跑了。青田,我并不是因为我拉的分离而摆脱不了伤心,我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形影不离那么多年的我们,在分开的时候,竟然没有认真地说过“再见”他们说,认真说过再见的人,哪怕分别了再久的时光,终有一天,还会再见。那么我们,也就是永远也无法相见了么?你还会站在校门外等着我放学么?

    你还会像初二结束的那个夏天一样,站在楼梯上抬头,微微地红起脸吗?

    ——1998年遇见

    一直安慰自己不可以哭。就算为了不让泪水在脸上结冰时冷得刺骨也好,不能哭。并且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些漫天的风雪,这些无法抵抗的寒冷,终将过去,前面是温暖的房间,虽然没有人在等自己,可是还有暖和的空气,以及窗台上那盆四季常青的盆栽。

    遇见大步冲上楼梯,一步跨过两个三个台阶,一层一层,然后摸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冷风从屋子里卷出来。

    阀门又堵了。

    最近暖气阀门总是出问题,热水经常被堵得上不来。整个屋子像冰窖一样嗖嗖地吐着冷气。遇见脱掉大衣,从屋子角落积满灰尘的工具箱里拿出板手钳子,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修管道阀门。前几天也坏过一次,在遇见的敲敲打打下已经可以用了,现在又堵了,遇见心里念着,他妈妈的见鬼。

    沮丧和难过在心里像潮水一样堆积。

    弄了半天终于通畅了,遇见还没来得及阀门关上,一股热水直喷出来,就算遇见躲得快,手上依然被烫红了一大块。

    钻心地疼。

    遇见拧开水龙头,冬天的自来水刺骨的冷。像是无数尖锐的芒刺扎在皮肤上,并且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去。遇见在水龙头前发怔,任手放在冷水下一直冲,冲到麻木,冲到整只手全部变得通红,遇见才回神来。

    关掉水龙头,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缩在墙角的被子里发呆。屋子里的漫度随着暖气恢复供热而一点点地升了上来。玻璃窗上因为温度化太快迅速地凝结上了一层水汽,然后越结越多,有一两颗大水滴从玻璃窗上沿着紊乱的痕迹流下来。

    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

    喉咙发不出声音,像是被锁紧般地掐住了脖子。遇见闭上眼睛觉得双眼发疼,手上被烫红的一块冒出水泡,一跳一跳的疼。胸腔里一阵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被巨大石块砸碎的落地窗,凌乱的碎片散落下来朝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深深浅浅的扎下去,血液汩汩地往外冒。

    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几乎完全丧失了离开浅川的意义。

    来到北京之后,在那个老板的引荐之下认识了那家唱片公司的一个经纪人,其实那家唱片公司确实在中国大名鼎鼎。虽然遇见根本就没有名气,而且没有受过任何的声乐训练,但她还是被签下了。经纪人对她说,我之所以还是决定签下你,不是因为你唱歌的技巧好,而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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